第(1/3)页 话叙那日,一事关眉梢母仇,二为一冲拜师,沧竹琼和一冲终至钟鹛山。他两个本满心期许各偷乐,始料未及,仙姑箬竹厉责沧竹琼,更狠将一冲驱逐。说她箬竹迷晕、束住沧竹琼之后,唤来霞翅云,载其飞入熠莲池中央,收云倏(shū)忽入水,顺着金白莲花的主莲叶茎直向水深处去潜。水下并不漆黑,终是莲花熠光普照之故,才能把那水中天地清晰辨来。熠莲池底,并无尘泥一粒。金白莲花乃是直接扎根于净水。那莲茎也不似寻常莲茎,而是长万千丈难估,直通深水的深水处。问这熠莲池静水之深深几许?竟是没个衡量!但见深水处藕根林立,错结无序。 然水下,并不见所谓觉迷津,却见箬竹将沧竹琼定置于一处,自开始施法拨弄藕根。她之拨弄又非随意拨弄,而是有章有理,有条有序。细观其所布之形,先是八经卦图;其外一圈,是为九宫界,却唯少中央一宫界,而恰以八经图填之,由此而得类九宫八经图;外层联布十二阵,首尾无缝相接。整个阵局乃是当年夙慧所设,称“二十九阵”。每一颗藕根各占其位。归置完最后一颗藕根时,池水澎湃涌动起,水中闪闪现出一口小窗——或称小门。小窗之后,一条通道黑漆漆、阴森森,仿佛通向无穷极地。 “沧琼!这条漆黑之路叫作‘迷路’,有去无回!祖师立下规矩,如有弟子犯下大错需内省改过,便要将那弟子从这条迷路送至觉迷津。犯错者自行觉迷彻悟悔过后,方能寻得一条光明路走出。那条光明之路,叫作‘觉路’,沿途有光芒打转,可将犯错者引归正界。倘或犯错者一生都不能自省觉迷,便要一生都待在觉迷津中,永远找不到觉路出来!钟鹛自开山至今,尚没有谁进去过。沧琼,你是头一个!你对虞契一冲生情,此乃为师所不能容!但为师相信,你终究可自省,找到觉路!”箬竹握着昏睡的沧竹琼的手,叹道,“莫怪为师狠心!正所谓‘投之亡地然后存,陷之死地而后生。’为师所做,皆为你好!”说罢,箬竹收了沧竹琼身上的束仙铐和蒙仙绡,将其推进迷路,而后,打乱藕根。通往觉迷津的门户瞬间消失。箬竹从水中钻出。水面平静,似乎不曾发生过任何事。 但道沧竹琼,有进路,无退路,只得向前!她醒来,欲点亮雪寒万节鞭,却是无力运法,只能于黑暗中摸索,一路恐惧伴着绝望,忧思夹杂哀伤。她自语:“一冲是否果真被师父赶出钟鹛?我许诺助他,却不曾兑现!剩下他孤独,在这西兑神皋,行于荒郊野山,尽是人生路陌,岂不凄凉断肠?若再遇上妖魔侵害,他又当如何?我未得与他话别半字,他心中可会埋怨?万一他与我生分,我又当如何?暌(kuí)隔十载,祈望十年,重聚不过短短,分别就在眼前,难道我沧竹琼与他一冲,竟是这样缘浅?我看不见他,听不见他,在这暗无一丝光的迷路上,却是疯狂想他!” 不知漫走几程,眼前总算开阔,露了白,见竖一座碑,碑上醒目三字——觉迷津。沧竹琼渐觉有力气,自立于碑前,以指尖轻抚碑纹,却见自己的指印霎时刻留于碑身。惊诧毕,她摇头苦笑道:“建立伊始迄如今,我钟鹛历祖师夙慧、师祖慧箬、师父箬竹,至我与海叶、之篱,尚不曾有其他谁因犯了错而被发送到这里,我沧竹琼何等命悖!”她叹吟良久,慨思世事难料,只可无奈笑笑。沧竹琼没有回头路,只能一往直前。 从觉迷津碑开始的地方,无际苦沧海,白水静绵延,望不穿彼岸。沧海这畔,无风无雨,无声无影,无一草一木,无一人一兽,唯白沙层层寂寂铺,接连远天。沧竹琼抬头四望,诧异自问:“有光,而不见日月繁星,则光自何处来?白水苦沧海,又将汇往何处去?”她生一念,傻笑道:“是否,只在沧海之尽头,才是觉路?则让我看看,那处究竟有怎样风景!”她欲飞身起,却感觉自己被千万斤重锤拖拽,根本飞不得;她召唤踏水凫,却得不到踏水凫的一丝回应。此时的沧竹琼大骇悚然,惊道:“我施不出仙法,非是因无力而难施仙法,而是在这里,我根本施不得仙法!”惊骇过后,她再叹:“在觉迷津,我沧竹琼不过亦如凡人,踏着白沙、迎观沧海、孤独寻觅远方的凡人!如这岸滩白沙,不过微微一粒;如那沧海白水,不过细细一滴!”沧竹琼吸口气,继续踏着白沙滩,沿着沧海岸,前行一步一步,纵不知何处能居留! 未知又行几程,她蓦然回首,身后依旧,冷落白沙静寂水,却是一景,令她恐惧花容黯淡——她回望自己走过的白沙滩,竟连一枚脚印也没有留下!“为什么?”她自问,也问沧海,也问时空,“为什么,走过这片时空的我,连一丝痕迹都不容留下?”她神伤久久,不甘得不愿相信,执着得不愿接受,心痛到窒息,终究还是选择面对。她微笑道:“也罢!我沧竹琼是谁,又算得了什么?不过是沧海之一粟,寰宇一微尘,时空一过客,留不留下痕迹,于大千浩繁而言,能有多少挂碍?” 一程过一程,何知多少程?漫漫寻觅征途,天色不渐暗,天色不见明,无风无雨只一身!走得太久,走得太累,她选择停下,就着那片沧海,就着那滩白沙,她席地而坐,八极翘首望,忽又一念上心,傻笑自语:“从前,听师父讲述仙神故事,知多有仙神于梦中遇奇飞升。或许,我沧竹琼也要在梦中才得觉迷!”想到此处,她果真侧身躺下,头枕臂弯,闭眉合目,悠然入梦。 寻梦又几时?不知。复醒来,极思忆,梦中事,了然无。愈添长叹,再顾盼,天色仍未变!沧竹琼惊愕,震恐,慌张,惶然,无措万般!她的每一根秀发,每一寸玉肌,都散着疑乱!她再问:“逝者如斯,光阴有翼!本该朝尽午去昏又至,缘何此地不变天?觉迷津,难道没有昼夜之分回、四季之更迭?”沧竹琼起身对沧海,朗声呼问:“觉迷津,你无星无日,无月无辰,然你之光源,起于何处?你不转轮,是时空静滞,还是岁月无痕?”她守等空空寂寥,并无回应。连个黑天白日也不换,她困顿倍生。 沧竹琼觉得口舌干躁,她欣慰道:“幸事!莫大之幸,在于有水!”俯身沧海畔,手掬一捧水,送入红唇边,水未入口,她一声笑,自谑道:“莫不是要我把这沧海之水饮尽,才能寻得觉路?”她且胡思,且呷一小口,却是咸涩苦,难下咽。沧竹琼大失所望,看着所捧之水顺着指尖缝隙“淅沥沥”滴落回海里,她再一次变容失色。水滴落回沧海,不曾激起一丝涟漪,而是“唰”的一下,瞬间恍如光被黑洞吸收。沧竹琼这才意识到,整个海面,没有一丝波澜,静如镜。她试着用手搅动海水,却翻不起一朵浪花。沧竹琼面如死灰,颤颤语道:“海水不流动,从开始,到现在,纹丝不动!”她再次无力,坐倒在白沙滩上,两手支地,目光呆滞,心中充满无数的疑惑与恐惧。她哀哀自语:“此乃一汪死水,却无源头,无尽头!则岁月久延,觅到天荒地老,累到筋断骨软,我也休想走得出去!”她痴痴呆想良久,“嚯”地猛然起身,向来处回跑。她狂奔不停,却再也找不到最初的那座觉迷津碑! 第(1/3)页